济南众诚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三年前的夏天,知了不知疲惫的叫着,给人带来一种夏日的烦躁,没有一丝风,大地活像一个蒸笼。昨天的暴雨并没有让天气有一点凉爽的感觉,反而让本就狭窄的道路显得更加泥泞不堪。 汽车缓缓的停下,我伸出脚下车,很自然的就沾满了一脚泥土。作为一名在社会福利院工作的社工,像这样的入户调查我经历过很多次,大多数就是了解老人的家庭情况,心理状态,观察老人是否符合入住福利院的标准。眼前是一个由各种破旧建筑材料和帆布拼凑而成的不能称之为房子的狭小空间,也许是昨天刚下过暴雨的关系,使原本就破败的小房子,更是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里面混合着剩饭、被子发霉、劣质卷烟的气味。 通过街道办和社区的人了解到,杨大爷的情况比较特殊,年轻时的热血冲动,造成了近30年的牢狱生活。回到家后,上无老、下无小,兄弟姐妹又联系不上。自己的房子也不知所踪,只好由当地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出面,给其搭建了一个不能算是房子的小窝棚,让其暂时栖身。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让杨大爷入住到社会福利院去。
知道我们要来,但是杨大爷没有显示出一丝的感情波动,没有激动、没有感激、没有厌烦,什么也没有,就仿佛我们不存在,又仿佛我们的到来和他即将入住福利院宽敞明亮的新房间没有任何关系。街道办事处的同志给杨大爷介绍了我们,但杨大爷没有什么回应。见到这样的情况,我凑近杨大爷,问了句好,并和他简单的交谈起来。不出我的预料,我们的交流,更多是我在说,而杨大爷用喉咙里发出的“恩、呐”来回应着,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根据我的社工经验,我大约能想到,杨大爷在狱中或者在回家之后,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了,我知道,我需要找机会让这位杨大爷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5天后再见到杨大爷已经是在我所工作的福利院里了,工作人员已经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自己的房间看电视。说看电视,我觉得并不妥帖,杨大爷两眼空洞,电视里激烈的画面没有引起杨大爷的一丝兴趣,我觉得杨大爷更多的是感觉生活的无味,感觉到生命的无意义。我开始试图跟杨大爷熟悉,第一天的聊天基本都是家长里短,吃的怎么样,有什么困难,空调能不能用,晚上睡觉会不会热,这里有热水器,可以随时洗澡等等等等,但得到的回应寥寥无几。第二天,不放弃的我又来到杨大爷的房间。连续几天的交流,似乎杨大爷和我越发的熟悉了,话也多了许多,但我明白,这个老人仅仅是对一个热情员工不厌其烦找他交流的应付,仍旧没有燃起生活的希望,仍旧没有感受到生活的乐趣。杨大爷年轻时是工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每天重复着简单的体力劳动。一次意外,与其他工友发生了冲突,年轻的杨大爷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无期徒刑。紧随其后的不单单是无穷无尽的牢狱生活,还有家庭的分崩离析、爱情的消失、人生的毁灭。渐渐的,我与杨大爷聊的越来越多,我的提问也越来越敏感,我与他一起回顾了过去的生活,回顾以前在工厂的日子,服刑期间的辛苦。 刑释之后,面对一切的变化,我想,这也许就是杨大爷内心困苦的原因,这也是我今后工作的重点吧。 作为社工的我,一步步的引导着杨大爷融入到福利院老人的生活中去,教他用智能手机和电脑,找他喜欢看的老电影给他看,让他跟着其他老人下棋、打牌,领着他参加我们福利院老人组织的小合唱队。看着一天天开朗,有了笑容的杨大爷,我想这也许就是我工作的成就吧。当我以为,杨大爷很快就会像其他老人一样,在福利院里快乐养老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发生打乱了我的计划,也让我几个月来的努力近乎白费。 脑血栓是老年人常见的疾病,特别是对于近70岁的杨大爷来说,几乎导致他剩余的日子要在病床上度过了。经过医生的抢救、护理人员的悉心照料,杨大爷的病情基本稳定了,但是当我去医院看望杨大爷的时候,他言语不清,行动不便,表情呆滞,我知道,他刚刚重燃的生活的希望之火,又一次熄灭了。 济南的冬天,在作家老舍先生的笔下,非常美丽,但这一年的冬天,对杨大爷来说可以算是异常痛苦。他又一次恢复到了刚来福利院时的样子,不再搭理其他人,对自己没有了信心,甚至开始拒绝配合院里大夫的治疗。为了让老人能够尽快恢复,食堂为他准备了病号饭,护理人员常常自掏腰包去买些水果,而我们社工,则几乎穷尽的所有办法,我甚至咨询过我的督导,是否能够开展针对老人的临终关怀。 杨大爷的不配合严重影响了他的康复,对于护理人员买来的水果,既不感激也从来不动,对我们的情绪疏导,完全没有反应,对医生的治疗也不配合。整个福利院上下都很着急。 有一天,我看到杨大爷步履蹒跚的不停的进出厕所,一小时数10次,痛苦的表情让他人不知所措,同时对工作人员的问询也一概不理。不知情况的我还在准备耐心的劝导杨大爷,却被他一把推开,再一次艰难的移动到厕所。似乎是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些过分,杨大爷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敏锐的抓住这个时机,跟他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交流。 “怎么啦,杨大爷?哪里不舒服?”我知道他耳朵有些背,我用很大的声音说道。而回应我的则是我也不清楚的只言片语。 我马上跑下楼,拿了笔和纸去找杨大爷,递给他。杨大爷健康的时候,仅仅认识简单的几个字,但此刻,这似乎成为交流的唯一方法。 我终于得知了杨大爷今天痛苦的原因,原来,老人已经两周没有大便了。我一边让杨大爷不要着急,一边跑去找护士长和大夫。当得知老人已经两周没有大便的时候,护士长马上取来了开塞露,并帮老人进行灌肠,但都无济于事。 这样严重的便秘对于老人的病情十分危险,如果脑梗塞复发,后果不堪设想。短暂的思考后,护士长取来了医用手套,帮助老人一点点抠出干结的粪便。 当一颗颗石子样的粪便砸落在痰盂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时,我的心难受极了,这样的痛楚,怎是常人能忍受的?痛苦解除了,老人的眼里含着泪,拉着护士长和我的手直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件事之后,杨大爷改变了态度,对探望他的我开始有了积极的回应,同时开始积极配合大夫的治疗。经过几个月的精心治疗和护理,杨大爷的病情好转了许多,通过我们社工的心理疏导,人也变得越来越开朗。 杨大爷虽然还是说话不清楚,但仔细听还是能够辨别大体意思的,这让我们社工工作的开展有了很大的空间。我们开始带着杨大爷参与各类活动。让他参加我们组织的简单而又不乏趣味的游戏,拉近他和其他老人的距离;让他参加我们的“时事新闻大放送”活动,了解最新的动态;让他同其他老人分享以前在工厂的岁月,怀念以往的生命价值;让他诉说自己不幸的遭遇以及不幸中万幸的来到了福利院这个大家庭。这些生活的变化慢慢的改变了杨大爷的内心,他开始变得开朗和爱笑,开始和工作人员开玩笑,开始继续让我教他用智能手机。我觉得,这就是我工作的成就,这就是我的荣光。 第二年的冬天,虽然还是有些寒冷,但是灿烂的阳光下,福利院的小花园坐着十多个老人晒太阳。难得的温暖仿佛预示着春天的到来。我领着老人继续开展我的“时事新闻大放送”活动。这个活动属于一种类似于互动分享的小组活动,由社工引导,每个老人分享一条在电视、广播、报纸上看到的新闻事件,其他老人发表评论。 一个老人分享的一条新闻引起了杨大爷的注意,2020年4月,一位武汉女孩的爸爸,因新冠肺炎去世。她将爸爸的遗体捐赠,希望通过医学研究,能帮助人类早日战胜病毒。当时很多老人都发表的评论,对这件事给予肯定和赞扬。 一天以后,杨大爷找到了我,跟我说了一个让我也十分震惊的消息。他用笔和纸,用零碎的语言向我表达:“自己死了之后,希望年轻人换上自己的‘零件’能好好活,希望科学家拿自己的身体搞研究,治更多的人。” 当我最终反复确认了他表达的意思的以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在中国,一直以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深深植根于国人的脑海中,“完尸”几乎是每个人的追求,一个老人没有多少文化,甚至说不出自己身体的哪个器官可以捐献,但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我想,这也许就是社会工作的力量,让一个原本对生活没有任何信心的古稀老人做出一个也许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在老人看来,这也许是对整个社会善待他的最好报答。冬日里的暖阳洒在福利院美丽的小花园里,虽然不到百花盛开的日子,但是,当我看到阳光下杨大爷笑脸的时候,我知道,春天快要来了。(因涉及服务对象隐私,本文服务对象杨大爷系化名,文中图片为社工开展其他专业服务时的图片)
孙浩同志简介:
孙浩,济南众诚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派驻到市局养老服务项目组组长,中共党员,自2011年起在济南市社会福利院从事专职社工工作11年。作为社工,孙浩的主要服务对象是福利院里的孤寡老人和智障人员,他从专业的社会工作价值观出发,与他们心贴心的沟通交流,帮助他们发展潜能、改善生活、避免功能障碍。他以一颗专业社工的心去尊重、接纳每一位服务对象,用自己的汗水和青春,尽己所能帮助服务对象。
孙浩同志先后荣获济南市青年岗位操作能手、泉城和谐使者、齐鲁和谐使者、济南市最美志愿者等荣誉称号。